云悠的心，没来由地紧了一下。
他迅速将剑收到身侧，像是不小心做了错事被撞见，恭敬地转向不知何时立于溪边的云尚：“师父。”
晨光透过林隙，在云尚青灰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的目光掠过云悠手中那柄凡铁长剑，并未在意剑招，反而落在少年微微汗湿的额角和那双尚存一丝未能完全压制的躁动的眼睛上。
“你的呼吸乱了。”
云尚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如同在陈述“溪水在流”这样的事实，“心不静，气息便浮。
我教你的养气法，是让你宁神静心，感知自身，而非让你与自身较劲。”
云悠低下头，看着溪水中自己微微晃动的倒影。
他无法辩解，难道要告诉师父，他感觉身体里住进了一头不受控制的野兽吗？
那太荒诞了。
“是，弟子知错。”
他只能低声应道。
云尚并未深究，目光转向汩汩流淌的溪水，仿佛那其中蕴藏着无穷道理。
“天地之大，生灵各异。
虎豹有扑跃之力，麋鹿有奔逃之捷，皆赖其天生禀赋。
人亦如此。”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重要的是，认清自己，找到与自身相处的方式，而非强行将自己塞进某个模子。”
这话语带着云悠这个年纪尚不能完全理解的深意，但他隐约感觉到，师父似乎……意有所指。
“今日不必在此空耗。”
云尚转身，衣袂拂过沾着露水的草叶，“去山里走走。
无需目的，只是行走。
看看山，看看树，或许……也能看看你自己。”
带着这份似懂非懂的指引和更深的困惑，云悠默默还剑入鞘，向着山脉更深处走去。
这一次，他刻意放空了心思，不再去想什么养气法，也不再试图去“控制”那莫名的躁动。
他只是行走，如同师父所说，去看，去听。
他注意到，当他不再刻意压制时，身体里那股灼热的力量并非总是带来不适。
在攀爬一处陡坡时，它似乎能悄然流转至双腿，让他步履更稳，气息更绵长；在跳过一条宽阔的溪涧时，它又能瞬间灌注腰腹，提供惊人的爆发力。
这力量，仿佛是他身体里沉睡的一部分，陌生，却并非全然有害。
同时，他也更加留意到那些不属于师父，也不属于寻常樵夫猎户的痕迹。
在一处靠近水源的泥地上，他看到那串熟悉的、轻盈得近乎诡异的足迹。
这一次，足迹旁还散落着几根灰色的禽类羽毛，羽毛的根部被极其利落地切断，断口平滑，绝非野兽齿爪所能为。
更远处，一丛灌木的荆棘上，勾住了一缕极细的、在阳光下泛着微弱银光的丝线，质地非凡，绝非山野之物。
这些痕迹，像散落在林间的无声线索，指向一个神秘的存在。
一个与他一样，在这片古老山脉中活动，却又超然于普通规则之外的“同类”。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那份因自身异常而产生的孤独感，奇异地淡化了些许。
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寻找更多痕迹，像一个探索谜题的猎人。
……数日后，意外骤临。
在采集一种常见的止血草药时，惊动了一窝“利齿山鼠”。
这种妖兽虽单体实力只比野狼稍强，但性喜群居，报复心极重。
顷刻间，七八只壮硕如犬的山鼠红着眼从洞穴中涌出，呲着泛黄的尖利门齿，向他扑来！
云悠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拔出腰间的青钢长剑格挡。
他凭借远超常人的敏捷和力气，挥剑劈砍，最初几下确实逼退了两只山鼠。
但他的剑法毫无章法，纯粹是本能挥舞，很快便左支右绌。
一只山鼠从他剑光死角窜入，利爪狠狠抓在他的小腿上！
剧痛传来，鲜血瞬间浸湿了裤脚。
血腥味更是刺激了鼠群，攻击愈发疯狂。
会死！
死亡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与此同时，一股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狂暴、灼热的洪流，从他身体最深处轰然爆发！
视野的边缘似乎染上了一抹暗红，耳边的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只剩下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咆哮。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将手中那柄凡铁长剑，遵循着身体里那股狂暴力量的指引，以一个极其诡异凶戾的角度，猛地向前一递一划！
没有剑风，没有啸音。
只有一道极细、极幽暗的墨色痕迹，如同夜空中一闪而逝的虚幻裂痕，在他剑尖前方昙花一现。
冲在最前面的三只山鼠，动作骤然僵停。
它们的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伤口，但眼中的凶光瞬间熄灭，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机，软软地瘫倒在地，气息全无。
剩下的山鼠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恐惧，发出几声尖锐的嘶叫，瞬间逃窜得无影无踪。
林间空地，瞬间只剩下云悠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
他僵立在原地，握着剑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
他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三只瞬间毙命的山鼠，又缓缓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柄青钢长剑——剑身之上，似乎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黑色气息，正如同活物般缓缓渗入剑体，消失不见。
刚才那……是什么？
是我做的？
无边的寒意顺着脊椎爬满了全身，远比腿上的伤口更让他感到刺痛。
他杀死了它们，用的是一种他无法理解、充满不祥的……力量。
他猛地环顾西周，浓密的林木寂静无声，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幕从未发生。
没有师父，也没有那个神秘的“同类”。
他忍着腿上的剧痛，用剑拄地，挣扎着用泥土和树叶匆匆掩盖了那三只山鼠的尸体和所有不正常的痕迹，连同那缕银丝和异常的羽毛也一并深埋，然后踉跄着，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片林地。
回到忘尘轩时，夕阳己将天边染成橘红。
云尚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擦拭着一套普通的茶具。
“回来了？”
他抬眼，目光在云悠沾染了泥土、草屑和隐隐血迹的衣裤上停顿了一瞬，最终落在他苍白而紧绷的脸上，“受伤了？”
“嗯……不小心，被树枝划了一下。”
云悠的声音干涩，不敢与师父对视，几乎是逃也似地钻进了自己的东厢房。
紧紧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木板，他才允许自己顺着门板滑坐在地。
他卷起裤腿，看着小腿上那几道深刻的爪痕，鲜血仍在缓缓渗出。
但肉体的疼痛，远不及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刚刚引动了那墨色的、吞噬生机的不祥之力。
这力量……到底是什么？
我……又到底是什么？
窗外，最后一缕天光被夜幕吞没。
少年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仿佛要将自己藏起来。
他的身体不再因恐惧而颤抖，那双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后怕，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自身秘密的冰冷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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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他刻意放空了心思，不再去想什么养气法，也不再试图去“控制”那莫名的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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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足迹旁还散落着几根灰色的禽类羽毛，羽毛的根部被极其利落地切断，断口平滑，绝非野兽齿爪所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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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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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的寒意顺着脊椎爬满了全身，远比腿上的伤口更让他感到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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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眼，目光在云悠沾染了泥土、草屑和隐隐血迹的衣裤上停顿了一瞬，最终落在他苍白而紧绷的脸上，“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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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卷起裤腿，看着小腿上那几道深刻的爪痕，鲜血仍在缓缓渗出。
但肉体的疼痛，远不及内心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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