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书赵大山带着两个民兵，像三尊门神似的堵在苏念家那低矮的院门口。
赵大山五十来岁，穿着灰色的中山装，脸色黝黑，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手里夹着根自卷的烟卷，眼神里满是审视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周围己经聚拢了一些看热闹的村民，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王桂芬吓得腿肚子发软，脸色比刚才还要白，一个劲儿地解释：“支书，娃儿们就是瞎胡闹，捞点海肠换几个零花钱，绝不敢搞歪门邪道啊！”
苏小军也怂了，下意识地往苏念身后缩了缩，手里的破筐差点掉在地上。
两块一毛钱的“巨款”揣在兜里，此刻却像炭火一样烫人。
苏念的心也是猛地一沉。
她知道八十年代初，“投机倒把”这顶帽子扣下来有多严重，轻则没收罚款，重则游街批斗。
但她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必须找到破局点。
她上前一步，没有像母亲那样哀求，而是微微昂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不解：“赵支书，您这是干啥？
我和我弟靠自己的力气，从海里捞点没人要的东西，拿到需要的地方换点钱，贴补家用，咋就成歪门邪道了？”
她的声音清脆，不卑不亢，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村民们都很惊讶，这苏家丫头跳了回河，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敢跟村支书这么说话？
赵大山显然也没料到苏念会是这个反应，他愣了一下，随即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沉声道：“苏念，你别跟我装糊涂！
私自贩卖物品，牟取暴利，这就是投机倒把！
是破坏社会主义经济建设！
你们这是走资本主义道路！”
扣帽子的话一套套的，压力如山般袭来。
王桂芬几乎要晕过去。
苏小军紧张地抓住了苏念的衣角。
苏念心里冷笑，面上却显得更加“困惑”：“支书，您这话我可听不懂了。
中央不是说现在要搞活经济，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吗？
报纸上都登了。
我们这算哪门子破坏经济？
我们这是响应号召，搞活流通啊！”
她精准地抛出了这个时代最上方宝剑的政策口号。
赵大山又是一愣，他当然知道政策风向在变，但在他这一亩三分地上，他的权威还从没被这么挑战过，尤其还是被一个刚闹过自杀的黄毛丫头。
“哼，巧舌如簧！”
赵大山脸色更沉，“搞活经济是国家和集体的事，你们这是个人行为，就是不允许！
你们卖海肠，经过大队批准了吗？
有证明吗？
这就是无证经营！”
“支书，”苏念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天真”的请教意味，“那按您这么说，咱村里张婶把她家多余的鸡蛋拿到集市上换盐，李叔把他编的筐卖了换酒钱，是不是也都得先来大队开个证明？
不然都是投机倒把？”
这话一出，围观的村民里不少人脸色都变了。
确实，这种以物易物或者小规模售卖自家产出的事情，在农村太普遍了，真要上纲上线，谁都跑不了。
大家开始小声议论起来，看向赵大山的眼神也多了些别样的意味。
赵大山被将了一军，脸上有些挂不住：“那……那能一样吗？
鸡蛋、筐子那是自家产的！
你们这海肠是野生的，是国家的资源！”
“海肠长在海边的滩涂上，潮水来了又去，谁都能捞，怎么就成了我们独占了国家资源？”
苏念抓住对方逻辑的漏洞，步步紧逼，“我们一没偷二没抢，靠力气挖回来，处理干净，让原本烂在泥里的东西变成了能下锅的菜，这难道不是创造价值？
难道不是减少浪费？”
她不再纠结于“投机倒把”的定义，而是换了一个角度，强调自己的劳动和创造。
这个思路超越了时代，让赵大山和村民们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苏念趁热打铁，语气变得诚恳起来：“赵支书，我知道您是为我们好，怕我们犯错误。
可您想想，我家的情况您也清楚。
我爹去得早，我娘身体不好，我弟年纪还小，我又刚……被退了婚。
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我们不想办法自己挣点活路，难道全靠大队救济吗？
中央说要让农民富裕起来，我们这也是在摸索致富的路子啊！
要是这条路走错了，您指点我们，我们改。
可要是这路能走通，不仅能帮了我家，说不定以后还能带着咱村里其他困难户一起干呢？”
她这番话，软硬兼施。
先是示弱，博取同情，点明自家困境；接着又抬出“致富”这个大目标；最后甚至画了个“带领全村”的大饼，把个人行为拔高到了集体利益层面。
赵大山沉默了。
他盯着苏念，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姑娘。
这丫头条理清晰，句句在理，还能扣上政策帽子，实在不简单。
他带来的两个民兵也面面相觑，觉得苏念说得好像也没错。
周围的村民舆论也开始转向：“是啊，念丫头家确实困难……捞点海肠卖，也算个营生……总比真穷得吃不上饭强吧……”僵持了片刻，赵大山重重地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默：“苏念，你少给我戴高帽！
不管怎么说，个人做生意，就是不合规矩！”
但他的语气己经不像刚才那么强硬。
他话锋一转，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不过，看在你家确实困难，你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下不为例！
听到没有？”
这等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默认了苏念行为的“可容忍性”。
王桂芬如蒙大赦，连忙拉着苏念和苏小军道谢：“谢谢支书！
谢谢支书宽宏大量！
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苏念也见好就收，微微鞠躬：“谢谢赵支书指点，我们一定注意。”
赵大山哼了一声，带着民兵转身走了。
围观村民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但今天苏念舌战村支书的事，注定会成为村里好长一段时间的热议话题。
危机暂时解除。
王桂芬瘫坐在门槛上，拍着胸口后怕：“吓死我了……念啊，以后可别干了，太吓人了……”苏小军却兴奋地看着姐姐，眼神里全是光：“姐，你太厉害了！
连支书都说不过你！”
苏念没有放松，眉头微蹙。
她知道，赵大山只是暂时退让，并没有真正认可。
在村里干，始终是束手束脚，头顶悬着利剑。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干部模样的陌生人出现在了院门口，他微笑着看向苏念，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探究：“小姑娘，刚才你在集市上卖的海肠，还有吗？
我听人说味道很不错，想买点尝尝。”
苏念心中警铃微作。
刚打发走村支书，怎么又来个干部？
这人看起来不像本地人，而且首奔海肠而来……是单纯的好奇，还是别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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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算哪门子破坏经济？
我们这是响应号召，搞活流通啊！”
她精准地抛出了这个时代最上方宝剑的政策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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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巧舌如簧！”
赵大山脸色更沉，“搞活经济是国家和集体的事，你们这是个人行为，就是不允许！
你们卖海肠，经过大队批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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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抓住对方逻辑的漏洞，步步紧逼，“我们一没偷二没抢，靠力气挖回来，处理干净，让原本烂在泥里的东西变成了能下锅的菜，这难道不是创造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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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纠结于“投机倒把”的定义，而是换了一个角度，强调自己的劳动和创造。
这个思路超越了时代，让赵大山和村民们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苏念趁热打铁，语气变得诚恳起来：“赵支书，我知道您是为我们好，怕我们犯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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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去得早，我娘身体不好，我弟年纪还小，我又刚……被退了婚。
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我们不想办法自己挣点活路，难道全靠大队救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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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丫头条理清晰，句句在理，还能扣上政策帽子，实在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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