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头有个小混球

暴雨跟老天爷撒泼似的往下灌，把青石镇后山的乱葬岗浇得跟烂泥塘没两样。

夜叶蹲在个塌了半边的坟头前，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泥点子，还别着片新鲜的槐树叶——据说是他刚从坟头那棵歪脖子槐树上薅的，说能挡“脏东西”。

“我说老鬼，你这房子也太破了。”

他用根树枝扒拉着坟头前半块烂掉的木牌，上面的字早被雨水泡得看不清，“去年来还没塌呢，今年就成这样了？

是不是得罪哪个同行，被人掘了墙角？”

话音刚落，旁边那棵歪脖子槐树突然“咔嚓”响了一声，一根胳膊粗的枝桠毫无征兆地砸下来，擦着夜叶的头皮插进泥里，溅了他一脸泥浆。

夜叶抹了把脸，非但没怕，反而乐了，仰头冲树冠嚷嚷：“咋地？

戳到你痛处了？

我跟老鬼唠嗑，你个树精插什么嘴？

信不信我把你树皮扒了，给老鬼当遮雨布？”

这话说得没大没小，可更诡异的是，那槐树的叶子竟然“唰”地一下全翻了面，露出背面灰白的颜色，跟人炸毛了似的。

雨更大了，夜叶却不怕淋，他怀里揣着个油纸包，这会儿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

这是他今天的午饭，本来是在镇上王记包子铺赊的——王记老板总骂他是小混球，却每次都让他赊账，说“看在你那死鬼师父的面子上”。

可夜叶没吃，他把一个包子放在塌了的坟头前，自己叼着另一个，含糊不清地说：“老鬼，给你留了个肉的，带葱的，知道你生前就好这口。

别客气，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师父临死前跟他说，这乱葬岗里埋着个“老朋友”，让他每年雨季来看看，给捎点吃的。

至于这“老朋友”是谁，师父没说，只说“到了就知道”。

夜叶嚼着包子，忽然觉得脚脖子有点凉，低头一看，好家伙，一只惨白的手正从泥里伸出来，悄摸摸地往他脚踝上抓。

那手枯瘦得跟老树枝似的，指甲又黑又长，看着就渗人。

换做别的小孩，这会儿早吓得屁滚尿流了，可夜叶眼睛一亮，非但没躲，反而故意把脚往前送了送，笑嘻嘻地说：“哟，老鬼，你这手保养得不行啊，都长霉了。

咋？

嫌我送的包子不好？

还是想吃我这个？”

那只手顿了顿，似乎没想到这熊孩子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僵在半空中。

夜叶更来劲了，用树枝戳了戳那只手：“别装死啊，动一个给我看看。

我跟你说，前两天我在镇西头看到个吊死鬼，那舌头伸得老长，比你这手吓人多了。

他想吓我，被我用石头砸了脑袋，嗷呜一声就跑了，怂得很。”

他一边说，一边晃着腿，脚腕上的银链子跟着叮当作响。

那链子看着普通，是用一节节细小的银环串起来的，可仔细看，每个银环内侧都刻着极小的纹路，雨水落在上面，竟然留不下半点痕迹。

就在这时，那只手突然猛地一抓，死死攥住了夜叶的脚踝！

泥地里传来一阵“咕嘟咕嘟”的冒泡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底下钻出来。

周围的温度骤降，雨水落在身上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连那棵炸毛的槐树都安静了下去，叶子蔫蔫地垂着。

夜叶脸上的笑容淡了点，却还是没慌，他低头看着那只手，啧了一声：“行啊老鬼，来真的？

我师父说了，你要是不听话，就让我把这个给你戴上。”

他从裤兜里摸出个东西，是个小指指甲盖大小的铜铃，铃身发黑，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镇”字。

这铜铃看着不起眼，可一拿出来，那只攥着他脚踝的手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碰到了什么克星。

“别别别，”夜叶赶紧把铜铃揣回去，“跟你闹着玩呢，师父说了不能随便用这个。

你松开，我还有事跟你说。”

那只手迟疑了一下，还真慢慢松开了，缩回泥里，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洞，冒着寒气。

夜叶揉了揉脚踝，那里己经多了一圈青紫色的指印。

他撇撇嘴，嘟囔道：“下手真重，回头得让师父扣你零花钱。”

他啃完最后一口包子，把油纸包叠好揣进兜里，拍了拍坟头：“跟你说个事，镇上最近不太平。

前天张屠户家丢了两头猪，昨天李寡妇家的鸡被偷了，今天早上我去赊包子，听说王老板他儿子半夜哭着说看到黑影往屋里钻。”

说到这，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坟头：“我瞅着不像普通的贼，倒像是……‘那边’来的。

你说，是不是又有不长眼的东西，敢在青石镇撒野？”

泥地里没动静，只有雨声哗哗响。

夜叶也不在意，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行了，我就是跟你打声招呼。

师父不在，这青石镇的破事，估计得我来管了。

你要是看到啥，托梦告诉我一声，别老装死。”

他转身要走，刚迈出两步，又停住了，回头看着那塌了的坟头，挠了挠头：“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昨天试着跟你那口棺材沟通了一下，它说它想晒太阳，你看哪天天气好，我把你挖出来晾晾？”

“轰隆！”

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紧接着，那棵歪脖子槐树又是“咔嚓”一声，这次首接断了根更粗的枝桠，重重地砸在坟头前，泥块溅得老高。

夜叶吓得一蹦三尺高，骂了句“我靠”，撒腿就跑：“脾气真差！

不聊了不聊了，我走还不行吗！”

他跑得飞快，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里，只留下那塌了的坟头，和坟头前那个渐渐被雨水泡软的肉包子。

雨还在下，过了许久，那坟头前的泥地突然动了动，一只惨白的手又伸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个肉包子，慢慢缩回了黑暗里。

而此时的夜叶，己经跑到了半山腰。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忽然停下脚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划了一下。

“奇怪，”他皱了皱眉，用手搓了搓，红痕却没消失，“刚才没被树枝划到啊……”他没多想，只当是不小心蹭到的，揣着一肚子“管闲事”的念头，加快脚步往镇上跑去。

他没看到，在他跑远后，半山腰的一块岩石后面，悄然探出一个脑袋，那脑袋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模糊的黑影，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良久，才慢慢缩回岩石后，消失不见。

青石镇的雨，似乎还要下很久。

而属于夜叶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