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前,为了一纸合同,她被自己的丈夫亲手送上了另一个男人的床上。
身后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一道声音格外刺耳,宋绵是苏御暴躁如雷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身体越发地飘零无依。
宋绵你敢动一下,我立马让你父母……
话音戛然而止,那个纸片一样的姑娘随着风飘下去了。
宋绵
浮生若梦,宋绵绵短暂的一生里,一生行善,到死却落了个肝脏俱裂,筋脉寸断,面目不识,她那么爱美的一个人,却死得那样不体面。
走马灯的瞬间,宋绵绵回顾了自己这糟糕透顶的二十多年。
从小父母离异,跟随奶奶长大。
无风无雨地长到了二十岁,却被好久不见的父亲接回家。
第二年就被送给了苏家大公子,她想跑,可父亲不允许。
苏御玩腻她以后,把她送给了另一个男人。
她这一辈子胆小懦弱,做得最勇敢的事就是从二十二楼纵身一跃。
就在身子逐渐变轻,意识涣散的时候,耳边传来撕裂般的哭声。
胸腔震透耳膜。
那是怎样的声音啊
让她忍不住回头再看了眼这黑暗的人间。
一眼万年,那个跪在她身边哭得浑身发抖的男孩让她一瞬间的恍惚。
然后她笑了,是何厌啊
那个给过她糖的男孩。
绵绵。少年的声音仿佛泣了血,即使怀里的人早已冰冷。
医生警察围了一圈,无数双手朝他伸过来。
他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分。
没办法,警察采取非常手段,警棍落在后背。
少年疼得痉挛,手背青筋爆出,他低下头,捂住宋绵绵血肉模糊的双目,绵绵,不要看,不怕,我马上就来,你不要走太快。
那天的云很漂亮,一如十岁的宋绵绵,她被抬上救护车,少年嘴角有血,匍匐在地上,冲着远去的救护车大喊,不要火化
不要火化。
绵绵最怕疼了,怎么可以忍受烈火焚身。
谁也想不到,五年后,那个跪在街头,被警棍打到直不起来的狼狈少年竟然成了商业新贵,天之骄子。
更想不到的是他成名以后第一个对付的竟然是苏家。
他拿五年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去拼,伤敌百,自损一千,疯子一般的报复。
可苏家背后的势力很大,他已经没有时间了,死神已经在紧追他了。
苏御被何厌弄得整个人都要崩溃,无奈,他低下身段求和。
何厌怕见到他会直接弄死他,只让秘书递给他一句话,她是我放在心里疼了整整二十六年的姑娘,我要你死都不为过。
在宋绵绵去世第六年,何厌开车与苏御玉石俱焚,苏御当场去世,何厌浑身鲜血,喃喃道,绵绵,我来了。
死前一秒,何厌还在擦自己脸上的血,因为他的小丫头胆子小,他不想吓到她。
二十光影,大梦一场。
宋绵绵恰好看到了梦的结局,也看到了那个偏执的少年为了給自己报仇,用了这世间最惨烈的方式。
看着车里的人慢慢停止呼吸,宋绵绵哭得泣不成声。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真的不会再害怕他。
好想抱抱他,别哭,何厌。
林城四季分明,夏天热得不像话。
她痛苦地闭着眼睛,眼泪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滑下,枕头湿了大半。
何厌
少女的声音带着哽咽。
毫无预料地,那双湿漉漉的杏眸突然睁开,身体还处于极度的悲伤之中。
眼泪不受控制,身体弓起来,她大口大口呼吸着,额头冷汗涔涔。
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个屋子,是前世被父亲接回来的那个屋子。
听到动静,门被推开,是她的父亲和她的继母。
看到她,两个人的眼里是同样的嫌弃。
吵什么,大晚上得不让睡,乡下来的丫头果然不懂规矩。
宋绵绵冷冷地看着他们。
前世就是他们,自己才走上了那条不归路,早早命丧黄泉。
吵了几句,父亲拥着继母出去,门没关,他们的算计宋绵绵听得一清二楚。
你看你的好女儿,大晚上的吵吵,要不是你妈突然去世,我才不会让她进家门。
宋父安慰着娇妻,别生气,我养她是有用的,而且棠棠也大了,有些事情还是早做打算得好。
夫妻俩默契地点点头,丝毫没有看到门后的那双眼睛。
当年他们的本意用是自己的女儿去攀高枝,却听说那个苏家大公子手段狠辣,他的女人没有一个好下场,他们舍不得了,所以才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
他以父爱为诱饵,亲手将她推入火坑。
往事重现,宋绵绵的指甲刺进了皮肉
或许是老天垂怜,宋绵绵一觉回到了十岁,遇到何厌的十岁。
她既害怕又庆幸,害怕的是悲剧重来,庆幸的是,她可以早点遇见何厌,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她的何厌应该一生顺遂,平安到老的。
她走后的那六年,何厌每天都疯狂地工作。
他失眠,每天晚上抱着她学生证上的照片熬过一个一个夜晚,她知道。
何厌胃癌晚期吐血,她也知道。
她好想阻止他,可看到两车相撞,漫天火光的时候。
她终于知道了。
她的何厌只是想来找她,干干净净地来找她。
她看着车窗里,浑身鲜血,骨头尽断的少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自己的照片贴在胸口。
原本麻木的心又开始缓缓跳动。
她擦去眼泪,拉住那早已冰凉的手,何厌,我来接你了,我听你的话了,没有走远。
她哭了一夜,眼睛肿肿的,可她的神色却没有悲伤,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会为自己而活,更要拯救那个少年。
第二天早上打开门出去,桌子旁一家三口正在吃早餐。
宋绵绵当作没看到他们,径直走向桌尾,眼睛直直看着她的父亲,眼神带着讽刺和审判。
宋卫兵下意识避开宋绵绵的眼神。
绵绵,奶奶去世我知道你很伤心,可再伤心也要上学,转学手续已经给你办好了,林城一中三十六班,棠棠也在,你们要互相帮助。
林城一中,她遇见何厌的地方,心里有个地方忽然软了一下。
谢谢……她的眼睛对上宋卫兵的眼神,爸。
宋卫兵感觉这个一向怯弱的女儿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有了獠牙。
即使再恨,宋绵绵现在还没有能力抵抗,她记得自己前世是二十岁才来的这里,争取了两年时间,亲生父亲还是想推她入火坑。
不过没有关系,来日方长。
吃完饭出门的时候,她的妹妹一脸嫌弃地看着她,把书包丢在她身上,命令道,给我拿着,倒霉鬼。
宋绵绵眼底划过一抹冷意,直接将书包丢了出去。
咚地一下,书包落在垃圾桶底,宋棠棠不敢相信,你疯了?
宋绵绵拍拍手,长睫垂下,在眼底落下一片小阴影,声音平淡,宋棠棠,下次就不是书包了。
说完抬腿就走。
宋棠棠气得直跺脚,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宋绵绵这个软柿子竟然敢这么对她
校外的小胡同。
一个身穿廉价 T 恤衫,破旧球鞋的人刚从药店出来。
他认真地看着医嘱用量,还没抬头,后背一痛,钢棍滚落到地上。
少年身子疼得痉挛。
又是一棍子,少年手一抖,药落到了地上,他俯身,药却被一个黄毛捡起来。
何厌,你个扫把星没人要的野种敢看老子的女朋友。
这种事何厌见的多了,大家提起他都恨不得让他去死,任何一个人都想找他的麻烦。
给我。
少年转身,眉间戴月,目间藏星,蓄着干净利落的短发,皮肤是不正常的白,短密的睫毛下,琥珀色瞳孔深不见底,阴翳的目光让人不由得退后一步。
敢瞪老子眼睛给你挖出来黄毛说着把药丢到地上,猛地踩了几脚。
少年原本惨白的一张脸,现在几乎死灰一片。
宋绵绵站在拐角,看着那个凶戾的少年拎着黄毛的领子,一拳打在他的腹部,然后对着黄毛的头,膝盖重重抬起,血喷出来。
何厌丢垃圾一样将黄毛丢了出去,拿起旁边的钢管。
黄毛趴在地上,面目狰狞。
何厌的钢管还没落下来就被人偷袭,血顺着柔软的黑发落下来,发梢都带着一抹红色。
宋绵绵仿佛听到了骨头断掉的咔咔声。
她朝他跑过去,上辈子就记忆慢慢回来。
当年她看到过这个场景,不过那个时候她害怕,跑掉了,导致少年的何厌没有人证而被送进少管所,他的母亲没人照顾被饿死。
后背快要被打烂,没人看到他的指尖已经用力到泛白,机械一样,抡着钢管。
原本生锈的钢管已经变成红色。
何厌
宋绵绵跑过去挡在少年身前。
大家没想到会突然跑出来一个娇软女孩。
更没想到,娇软女孩竟然捡起何厌的钢管对着他们。
我已经报警了,不想把事情闹大的话赶紧滚
宋绵绵像只发狂的小豹子,突然把钢棍对准自己,两条命你们谁背负得起
钢棍上面有着锋利的豁口,宋绵绵毫不犹豫给了自己一下,白嫩的手臂瞬间血肉翻滚,饶是混混,也没见过对自己这么狠的女人,他们只不过是想教训一下何厌,没想惹大事情。
宋绵绵看着他们放下了钢管,转身去看何厌。
何厌扶着墙站着,后背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他手里拿着另一根棍子,看着地上的血人,他眼睛猩红,慢慢举起钢棍,就在落下的时候,腰一紧。
何厌
宋绵绵用尽全力抱着他,不要打不要听话,乖。
何厌愣了一下,怀里的触感拉回了他的一丝理智。
阿姨还等着你呢你不可以伤人,还有阿姨呢
何厌的养母是他最后的理智,钢棍迟迟没有落下。
宋绵绵看着他,心里蓦地一痛。
何厌听到低哑的声音,夹杂着隐忍到极致的哭腔,痛苦而压抑地说,对不起,何厌,我来迟了。
麻木的心再次暂停,柔软的手带着他的手臂慢慢下落。
哐当一声,钢棍落到地上,像是失去了支柱一样,何厌身体一软,宋绵绵抱着他差点摔倒。
她轻轻地拍了拍他,不怕,不怕。
宋绵绵背对着何厌,让他靠着墙,然后对着自己的藕臂狠狠抡过去。
胳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起来,宋绵绵扔掉钢棍,转身去扶何厌。
这一棍子,两清。谁也想不到长得那样柔软的小姑娘,对自己那么狠,说话更狠,你们要是敢拿这个为难何厌,我保证送你们进局子
那样暴躁的一个小豹子却在面对何厌的时候,温暖成了一个小兔子,忍着点,马上就到了,乖,听话。
何厌猛地推开宋绵绵,自己却失去支柱狼狈地倒在地上。
宋绵绵本能地扶他。
他忽然抬头,漆黑的眸子是森森的寒意。
眼角的微红让宋绵绵心里一凉。
差点忘了,何厌敏感又自卑,他害怕任何人的好意。
宋绵绵收回手,陪着他坐到旁边。
何厌在地上缓了多久,宋绵绵就陪了他多久。
少年扶着墙站起来,身体突然一个趔趄,宋绵绵下意识地就用受伤的手去扶他。
啊没有忍住疼痛。
何厌仿佛这个时候才看到她,只不过一眼,少年立马别过脸。
刚要弯腰,却有人比他更快。
抬头间,地上装药的袋子已经到了宋绵绵的怀里,她拿出纸巾,用完好的右手擦去上面的脚印和污水,然后双手递给对面的人。
入目是纤细的手腕,皮肤洁白无瑕,可小臂上的血迹格外刺眼。
宋绵绵见何厌没接,又解释,我擦过的,不脏的。
或许是刚刚哭过,小姑娘的眼瞳明净清澈,细眉长睫,眼角眉梢都是文山软水。
看得出来是个娇软小人。
那个,我叫宋绵绵,绵是此情绵绵无绝期的绵,很高兴见到你。
宋绵绵眼角含笑,笑得一脸温和无害,声音软软的却带着某种认真,她喊他,何厌。
何厌愣了一瞬,声音实在太过温柔,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被人温柔地喊名字。
看他没反应,宋绵绵盯着他,眼睛眨了眨,直直看着他,目光里带着让何厌畏惧的热情。
何厌动作很快地把药袋拿走,头偏向一边,唇色变得极淡,声线紧绷,带着砂砾感,离我远点儿
是警告的话。
好凶嗷~
可能他现在这副活阎王的样子再配上那句狠话,肯定吓退方圆十里的姑娘。
可宋绵绵却不包括在内。
她依旧笑得温软,后背的伤要用碘伏,不可以用酒精,会痛。
何厌径直走开,留给她一个淡漠的背影。
哎,不识好人心啊
目送何厌离开,宋绵绵拖着自己断掉的胳膊去了附近的小诊所。
医生看到她身上的伤大吃一惊,宋绵绵淡淡解释,摔了。
医生为她复位的时候,宋绵绵一声都没有叫。
只是额头的冷汗暴露了她的痛苦。
医生脱下手套,看着她说了一句,挺能忍的。
宋绵绵失笑地摇摇头,应该庆幸的。
一根手臂换何厌另一种人生。
很值。
处理完伤口,医生给宋绵绵开药方。
姓名?
宋绵。
棉花的棉?
宋绵绵摇头,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绵。
她告诉所有人她的名字是宋绵,只有何厌,她说她叫宋绵绵。
因为绵绵只有他能叫。
拿药的时候,宋绵绵把红霉素挑出来,我对它过敏。
她格外熟悉这些消炎药,因为前世自己总是遍体鳞伤。
另一位遍体鳞伤的少年强撑着回到破旧的平房里,打开屋门,霉味扑鼻而来,他已经习惯,拿起掉漆的暖壶,倒入缺口的杯子中,拿起药,走向床边。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床上还有个人,明明只有四十岁,看起来却像一个耄耋老人。
何厌替她顺着后背,希望她能够再喝一点儿。
咳嗽不停,何厌眉头越拧越深。
真是晦气
原本破旧的铁门被人一脚踹开。
进门的是何厌的养父,何春江。
给我钱
何厌扶着养母躺下,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聋了吗?我说给我钱
砰的一声,唯一的水杯被砸得粉碎。
何厌眼神没有动一下。
这种无视的态度惹怒了何春生,他叫嚣着,拿起木板凳就朝着何厌砸过去,大吼,还骗老子都有钱给那个丧门星买药了,小兔崽子,快把钱给我
原本无动于衷的何厌终于有了动静。他转身,凌冽的目光直盯着何春生,一字一句道。
没钱。
没钱?何春生把药摔到地上,你个没用的东西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把你抱回来拖累死老子了,还得养你们两个死人
何春生说着,突然抓住他的手,把人往外拖,没钱,那就老规矩
卖血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反抗过,逃跑过,可何春生拿捏着他的命脉,养母。
抽完血以后,何厌晕晕的,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
他的脸色仿佛一张白纸,嘴唇更是没有颜色,口袋里有一管葡萄糖,还是抽血的人看不下去了,原本应该是阳刚晴朗的小伙子,却浑身死气,满眼荒芜,瘦得不像话。
葡萄糖冲入喉咙,甜甜的,他狼狈地靠着墙,大口喘着气才能保持着呼吸。
过了五分钟,他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声叹息。
并不是所有人的少年时代都是清爽似风,有可能是烦躁闷热。
何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强撑着给养母喂了饭,喂了药。
不管第二天如何,他是一定要上学的。
林城一中校规严谨,每天早上六点十分准时跑早操。
六点四十五早读。
宋绵绵是跑校生,宋卫兵更愿意把她丢进学校,眼不见心不烦。
可她不行,只有跑校才可能遇到何厌。
昨天晚上回家,她报道迟到,宋卫兵没有管她,看到她衣服上的血迹也当做没看到。
早上早读,宋绵绵在队伍的最后面,认真地看着课本。
前世,她一心扑在学习上,可连高考都没有参加,就被她父亲断送了一生,学习也成了遗憾和无可奈何。
这辈子,她想弥补上辈子的遗憾。
在早读快结束的时候,少年耷拉着头,单手插兜,一脸的倦怠地提着一本书姗姗来迟,懒懒散散地站着,仿佛没有三两气。
也不念书,就是看,一页一页翻着,在这个大家为梦想拼搏的激情早读,他格格不入,像个混日子的学渣。
可宋绵绵知道,他只是太困了,他小时候,喝醉的养父常常把熟睡的他拉起来就是一顿暴打,皮带不抽断不罢休,他根本不敢睡觉,长大以后,入睡更加困难。
早读结束,班散了,宋绵绵一瞬间挤入人海。
因为个子矮矮的,宋绵绵像个气球一样被大家碰来碰去,抱歉,抱歉。
好不容易挤出人流,宋绵绵看着乌央乌央的食堂大军,顿时没了胃口,转身回班,三十六班在三楼,她爬完楼梯整个人都要虚脱了,余光中看到一个身影。
少年穿着黑白色的校服,干净俊逸。
少年手上拿着一个盒子径直走向四楼,四楼整层都是空的。
宋绵绵胆子大了起来,跟着他上去,上到四楼,一眼就看到了何厌。
他趴在红砖上,手边的餐盒打开,只有两个馒头,连咸菜也没有。
太阳打在他精致的眉眼上,修长的睫毛仿佛闪着光。
少年面无表情地吞咽着那个馒头。
宋绵绵心里发酸
她不带情绪地注视着他,忽地,她动了一下嘴角,声音清脆,何厌,你在这里啊我终于找到你了。
何厌慢悠悠抬头,看着她许久,仿佛才想起她是谁。
何厌,我继母没有给我生活费,我……我好饿。说着还看着那个馒头吞了下口水。
何厌转过头,像是没听到一样。
宋绵绵继续卖惨,脱掉外套,露出缠着纱布的左臂,哎,因为伤了手臂,碗都端不起来,晚饭没吃,早饭也没吃,我怎么这样惨啊
说着说着,一行清泪就落了下来。
宋绵绵长得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哭起来简直让人有负罪感。
在耳边的哭声持续了三分钟后,宋绵绵面前多了个饭盒。
里面躺着一个馒头。
闭嘴。少年的声音满是无力和疲惫。
宋绵绵捂着眼睛又抽泣了两声,抬起头去打量,可她刚抬起头,何厌转身就下楼了,只留给她一个淡漠的背影。
宋绵绵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嚼着冷硬的馒头,看着少年单薄的身体,不由得心疼。
她的何厌啊
应该再壮一点儿,再高一点儿的。
现在的何厌穷的叮当响,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宋绵绵端着下巴,仔细思考着,做什么才可以养她的何厌呢
她记得她死后留下了一本手稿,里面的设计稿是她用来对付黑暗的唯一东西。
她一直有个梦想,服装设计师,大家都不知道,只有何厌知道,还把她的设计稿通通放到了展厅,里面的每件衣服他都亲自跟进。
一共十七件衣服,何厌把它们都做成了白色系列,取名,十七念,这十七件衣服一直挂在何厌的卧室,他经常一看就是半天,因为衣服是按着宋绵绵的身材量身定做的。
十七念,年少遇你,念了半生,剩下半生我去找你。
何厌远比宋绵绵想的还要爱她。
两节课的数学仿佛佛经讲堂,而宋绵绵就是那个冥顽不灵的俗人,不受点化。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教室后面悄悄钻进来一个人,并在宋绵绵旁边坐下。
宋绵绵支着眼睛看,是苏一清
她一辈子的好朋友,也是个很有义气的富家小公主,在她死后大闹苏御公司,闹了他六年。
看到故人,宋绵绵本就迷糊的眼睛一下子雾蒙蒙的,抱着苏一清就开始哭,从小声啜泣到嚎啕大哭,吓呆一众人,还有刚走下讲台的数学老师。
苏一清只感觉头大,真倒霉,好不容易逃进来了,这下好了,都看到了,这逃课处分跑不掉了。
她扶额,顺带疑惑,你谁啊整哪出啊?别哭了,姐这衣服挺贵的,你估计卖肾都赔不起。
还是牙尖嘴利,宋绵绵一下子就笑了,赔你,我卖两个。
那么一个软糯小人,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真是我见犹怜啊
活脱脱一个林妹妹,却认认真真说着卖两个,这反差猛给苏一清整乐了。
哈哈哈,走,姐给你介绍几个靠谱医院。
说着就要拉着宋绵绵土遁,却被数学老师喊住,苏一清,放学办公室,不见不散。
苏一清好看的一张小脸顿时皱成了抹布,我宁愿跟你阴阳两隔,永不相见
这嘴皮子不饶人,一下子惹笑周围许多人。
宋绵绵笑出了声,急急去擦脸上的泪珠,下巴忽然被人挑起,苏一清端详着宋绵绵,忽地来了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又犯病了。
宋绵绵的心更柔软了。
一双杏眸湿润明亮,她微微点头,百年前我在青城山下修炼,碰到了刚从王壳里钻出来的你。
嗯?你是白素贞?我是?好家伙骂我,还占我便宜。
宋绵绵细细的眼角眉梢垂落,我错了,我用两年来补偿你好不好?我给你端茶倒水,做牛做马。
苏一清是大哥性格,就喜欢软软糯糯的小白兔,宋绵绵真真长到了她的柔软上,痛快道: 一言为定。
我是苏一清,苏是苏州的苏,一清颗粒的一清。
跟上辈子的自我介绍一样。
宋绵绵伸出手,我叫宋绵绵,宋是唐诗宋词的宋,绵是。她停顿了一下,绵绵无绝期的绵。
少女的友谊是天长地久的共鸣。
认完亲,苏一清一脸慷慨赴死地冲进了办公室。
宋绵绵作为始作俑者,认命的在办公室门口等着。
办公室内老师咆哮传出来,宋绵绵听得心惊胆战,所以门打开的一瞬间她都没有发现,直到扑进少年怀里,她才反应过来。
救命
她缓缓抬头对上何厌疏离冷漠的眼神,那个,好巧啊
何厌毫不留情地拉着人胳膊就把人推开,一个眼神都没留给她,径直走开。
哎……
苏一清扣着耳朵出来,看到宋绵绵那望穿秋水的眼神,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好了,回魂了,你初来乍到的,那是何厌,以后躲着他点儿走。
宋绵绵收回眼神,为什么?
苏一清拍着耳朵,企图把老班的谆谆教导右耳出。
我听说,在他岁的时候,囚禁过一个六岁的小女孩。
前世就是因为这句话,自己对何厌视如蛇蝎,因为自己害怕的眼神,才让原本故作坚强的少年撕去了唯一的伪装,露出了骨子里自卑挫败,硬生生落入了尘埃里。
现在再听这句话,宋绵绵只觉得心一抽一抽地疼,她的何厌才是那个好人,却被坏人这个标签捆绑了这么久。
不是他。笃定的语气。
苏一清乐了,好家伙,我也觉得不对,这哥们虽然冷淡了点儿,可骨子里是有血气的,不屑于干这种事。
何厌很好的,他真的很好的。
你才来几天啊听说他打人必见血,下手那个狠啊
宋绵绵摇头,不,他很善良,很好。
切,有多好啊?
少女的声音清晰认真,何厌好,好似天上星。
苏一清只当她犯花痴,抛开其他,何厌真是一副好皮囊,令无数人垂涎三尺,辗转反侧。
走了。
宋绵绵跟上去,没有看到在她身后,出来打水的何厌。
少女认真的表情和清澈的嗓音似乎还回荡在耳边,薄唇慢慢张开,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好似天上星。
他嘲讽地笑笑。
上午放学,宋绵绵来不及跟苏一清道别,抱起装着何厌饭盒的书包就跑向了隔壁班。
她气喘吁吁的,话都说不利索,那个同学,你好,可以帮我叫一下何厌吗?
被他叫住的同学仿佛见鬼一样,何厌在林城一中是个鬼见愁的角色,没人愿意跟他说话。
同学本不愿意帮忙,可谁让宋绵绵长得太绵软了,他不忍拒绝,指了下后面。
他在那儿。
少年坐在整个班里最不好的位置,阳光都晒不进去,他懒懒的趴在桌子上,浑身的倦气,仿佛抽离在这个世界以外。
前世,同样的情景她也看到过,那时她从窗户旁走过,看到他,下意识皱眉。
可现在,光看到他趴在桌子上,宋绵绵眼底就泛着光。
也许是因为忌惮他的拳头,都没有人敢走后门。
中午吃饭有时间限制,大家奔向食堂。
宋绵绵擦了擦眼睛,踮起脚尖,抱起那个旧旧的饭盒,像进献珍宝一样给他放到桌子上,一同放上去的,还有一袋子消炎药、棉签、碘伏,上面标明了用量。
昨天开完药,她让医生又开了一副。
做完田螺姑娘,宋绵绵突然想到,为什么不送佛送到西呢?他根本够不着后背啊
说干就干。
宋绵绵拿了棉签,沾了碘伏,站到他身后,轻轻卷起校服的边缘,少年的皮肤是冷白色,看起来格外单薄,突然,宋绵绵手腕一紧。
何厌在家里根本不敢熟睡,怕养母晚上咳嗽,更怕何春生突然回来,只有在学校,才有片刻好眠,也是昨天受了伤,身体太疲惫,他睡的时间长了点儿。
少年惺忪的睡眼努力睁了睁,看到眼前的女孩,何厌唇线紧抿,下颌线条也随之收紧,眸光更是暗得深不可测。
几乎是马上就推开她,滚。
宋绵绵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听到他的声音仿佛大赦,立马跑开,边跑边喊,药要按时吃,伤口也要涂药,一日两次,记得噢。
一路跑到楼下,宋绵绵的脸还是烫的,她平稳了一下呼吸,心还是砰砰的,她往车棚走,锁怎么也开不了。
我昨天晚上又没睡好。
远处传来声音。
还不是因为何厌,跟他做邻居我真是倒了辈子血霉,大晚上得不睡觉,吵吵个不停。
少年打了个哈欠,他爹每次喝完酒就回来要钱,也是何厌活该,摊上这么个爹,还有她那个养母,还不如早点死了,每天咳咳咳,我都怕细菌飘到我家。
何厌刚=到车棚就恰好听到了最后两句,原本插在口袋里的手立马攥紧,活动了一下手腕,盯住目标,眼神冷漠如冰,鼻梁挺直,薄唇抿成一条线,几无血色。
目光里,少女骑着自行车,义无反顾撞向说话的那个人,车翻人倒,宋绵绵摔到地上,一脸的土,还带着小血丝,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她恶狠狠指着地上的男生,同学,口臭麻烦你刷刷牙,咒别人?一中怎么有你这样的渣滓
男生捂着被撞到的小腿大骂,你特么神经病啊
宋绵绵不管身上的伤,站起来又重新骑上车子,车头对准地上的男生,你要是再敢造谣何厌一句,我见你一次撞你一次
疯子
你要和他一样痛苦,这才算道歉。
只不过你痛的还没有他的半分。
宋绵绵只觉得可笑,两辈子了,逃不过,何厌一副不在意的懒散样子,所以大家都敢往他身上泼脏水,可如今她在这儿一天,就会护着何厌一天,谁都别想欺负他
何厌目睹了全程,看着那个走路微微瘸的姑娘,不知道为什么,早已麻木的心忽然跳动了一下。
宋绵绵三天两头的受伤,她都觉得自己应该买个意外险了。
受益人写何厌,这样何厌估计能得好大一笔钱。
出了校门,宋绵绵去校门口吃了一碗面,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身后跟着人,可每一次回头,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本就是神经大条的姑娘,面上来了以后,加了一大勺辣椒就开始吃。
低头的瞬间,窗外的人骑车匆匆而过。
宋绵绵有感应的抬头,支着下巴,看着满大街的喇叭裤,蝙蝠衫忽然想到了什么。
在前世,她就对服装设计感兴趣,偶尔清醒的时候就开始画设计稿,那厚厚的一本手稿是她存留在世上唯一的痕迹。
心里有了主意,宋绵绵开始慢慢谋划,先做出样品,去摆摊。
吃完后,宋绵绵打包了一份带走,上台阶的时候,她才感觉小腿剧痛,可看着里面的面条,不吃就泡涨了,咬咬牙,扶着栏杆,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
有了上午的教训,宋绵绵自己从后面进去,把面放到何厌桌子上,看到桌子上的空水杯,她一瘸一瘸的又去打了水。
早上的馒头宇宙无敌超级好吃,所以小小谢意,不成敬意,不吃也不能丢掉,这可是我三天的饭钱呢写好纸条,宋绵绵才放心地回了隔壁班,认命地涂着红花油。
何厌到教室的时候, 看着桌子上的塑料袋,以为是谁的恶作剧,毕竟这样的事情、太多了,看都没有看, 就丢进了身后的垃圾桶。
随着塑料袋飘下来的是一张小纸条,用的还是粉色的便签, 何厌低头,恰好看到上面的树杈字。
字真丑。
面也很难吃。
下午苏一清一来就拖着宋绵绵,宋绵,中午放学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不知道的以为你躲债呢
宋绵绵吐吐舌头,哎可不是,我在还债呢也不知道恩人领不领情。
事实证明, 恩人没有领情。
宋绵绵上课认真的样子仿佛要把老师的脸看出一个洞,没多久她就开始低头涂涂改改, 苏一清都被她折腾得睡不着了,正想扭过来教她做人, 迷离的双眼刚刚睁开就看到了那张设计稿。
那是一件裙子,渐变色的蓝, 从腰腹倾泻而下,裙摆深蓝, 璀璨飘逸,星辰大海和绚烂夜空共现。
苏一清看呆了, 她没有见过这么美的裙子。
好漂亮啊绵绵,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宋绵绵不好意思地笑了,爱好而已。
这可比我爸公司设计得好看多了,那都是什么玩意儿,这才是人穿的。她看着设计稿,眼睛不眨一眨。
绵绵, 要不你去我爸公司当设计师吧拯救一下全人类的审美吧
我……我技术不行,我想先摆个地摊。
好啊苏一清一激动就拍了桌子, 全班人都看着她们,苏一清双手合十,抱歉, 抱歉,你们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