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他大军得胜,但寻亲之时,这满京贵女,都嫌弃他这残缺的身子。
竟无一人愿意相看。
眼见气氛逐渐尴尬,我伸了伸手: 本小姐要了。
小将军不解。
我撑着脸,朝他眨了眨眼: 哎呀,再怎么说也是为保家卫国受的伤,
一码归一码。
1.
听说,顾无言受伤了。
双腿被废,沦为了残疾。
可笑的是,就在他出征前一天,才退了与我的婚事。
彼时的他,立于高马之上,眉眼俊朗,眸中带着矜傲。
他厌我,嫌我。
说我虽出身名门,但不识规矩,每日又和一些三教九流混在一起。
不是他的良人。
我倒也爽快,笑着应允了此事,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也希望他日后能寻得良缘。
我们击掌为誓。
此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可没想到,仅仅才过了一个月,就给我来了这么个天大的消息。
倒也真是风水轮流转。
甚至连丫鬟都忍不住卦,说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故意让他遭了这个劫难。
毕竟,退婚一事,确实让我平白遭受了许多流言蜚语。
他们都忍不住为我打抱不平。
丫鬟还说,他大军虽得胜归来,但中了埋伏,此后再不能行走。
甚至,京中还隐约传出了流言。
说他……再也不能人道。
而皇上为了安抚顾家,忙亲自设宴,只为给他寻一枚亲事,堵住这悠悠众口。
但话又说回来,谁家舍得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纵使再有荣华富贵,也比不上这后半生守着活寡来的艰难。
所以啊,那些前来赴宴的京中贵妇们该吃吃该喝喝,却谁也不接这个话茬。
御座上的天子,气息已然带着薄怒。
他左看看右看看,只希望有人能打破这份寂静。
而我的目光落在了一旁顾无言的身上。
昔日意气风发、勒马京华的少年将军,此刻只剩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静静地坐在轮椅之上。
清瘦的让人可怜。
算了吧,
也不同他计较这么多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盈盈起身: 皇上,臣女愿嫁。
满殿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目光瞬间钉在我身上,混杂着惊愕、鄙夷与难以置信。
高坐龙椅上的皇上也怔住了,随即沉声: 你……当真?
我起身,扶了扶满头珠翠,目光坦荡迎向御座: 顾将军为国伤残,不该受此折辱。
但你——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无非就是我不才被他退了婚,不该怨恨他吗?
其实,我也仔细想过。
怨,肯定是有的。
但总的来说,他不能人道,日后定然不会纳妾。
我一入府,就能统领全家。
他身上又有爵位在身,再加上我又摒弃前嫌,当着所有人的面解他于危难之间。
无论是大义还是公理,他日后定是要待我好的。
所以,怎么能说不算是我的良人呢?
想到这里,我微微侧首,将目光落在了顾无言的身上: 一码归一码,再怎么说也是为国捐『躯』,我认他这份功勋。
三言两语,高下立判。
被曾经退婚的女子雪中送炭,总归来说还是有些失了颜面的。
顾无言猛地抬头,眼中翻涌着屈辱与不解: 沈清漪,你是在施舍我吗?
施舍?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都什么时候了,竟还这么在脸面。
顾将军,满京城闺秀,此刻除了我,还有谁配站在你身边?
或者说,还有谁,愿意站在你身边?
他喉结滚动,眼神锐利如刀,狠狠剜着我。
但我毫不在乎。
陛下,我转向御座,干脆利落,请赐婚。
短暂的死寂后,皇上深深看我一眼,似在权衡,最终大手一挥: ……准
谢陛下,我行礼,随即俯身靠在顾无言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带着一丝恶劣的笑意: 顾将军,听见了?
从今往后,你归我了。
言罢,无视他骤然暴怒铁青的脸色和满殿哗然,我转身,径直向殿外走去。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以及轮椅碾过冰冷玉阶的细微声响,
沉重而缓慢。
2.
赐婚的旨意刚下,第二天我就和顾无言拜了天地。
新婚之夜,红烛高烧,噼啪作响。
顾无言坐在轮椅上,穿着一身刺眼的吉服,眼神冰冷: 沈清漪。
我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顺手拿了一颗桂圆。
成婚礼仪繁琐,要饿死老娘了。
赐婚之事,他顿了一下,缓缓抬眸,仿佛接下来的话重逾千斤,我感念你解围之情,顾家不会亏待于你,这府里的富贵,你尽可享用。
桂圆壳在我指尖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只是,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除了这些,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尤其是——
我的心。
他抬眸,眼神中带着矜贵。
我指尖的动作停了停。
心?给不了?
哈
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荒诞的轻松感猛地涌上心口,险些让我当场笑出声来。
我赶紧低头,借着剥桂圆的动作,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内侧,才把那不合时宜的笑意压下去。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我费尽心机应下这门婚事,图的不就是这个?
荣华富贵握在手里,正妻名分坐得安稳,还不用伺候男人,更不必担心他纳妾分权
——一个连腿都动不了,能纳什么妾?
日后这将军府,还不是我沈清漪说了算?
至于那劳什子的情情爱爱?谁稀罕
我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理解万岁的诚恳。
将军言重了。我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清漪明白。
将军为国负伤,心中自有丘壑,岂是儿女情长所能牵绊?
清漪所求,不过是替将军稳住这后宅,打理好家业,让将军能安心养伤,再不必为俗务烦忧。
我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滴水不漏。
顾无言脸上涌现出了几分困惑: 你……不难过?
呃……我顿了一下: 你要是不满意的话,我哭一场?
空气瞬间凝滞。
好好好,不愧是你啊沈清漪,你果然对我没半分感情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 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本将军也不会碰你半分
你就老老实实的守你的活寡吧。
这……怎么让我连吃带拿的?
还怪不好意思的。
我几乎是立刻接口,声音带着一种急切的安抚,生怕他反悔似的: 哎呀,将军,您这就多虑了,您既不爱我,这肌肤之亲之事,我也定是万万不敢肖想的。
以后,咱俩就过各过的哈。
顾无言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只死死的盯着我,那眼神恨不得要将我生吞活剥。
随后,又猛地调转轮椅,摇到那张铺着大红鸳鸯锦被的楠木拔步床边,动作带着一股狠劲。
然而,床沿的高度成了他此刻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双手用力撑住轮椅扶手,身体前倾,试图借力将自己挪上去。
可惜几次尝试,皆无果。
而我呢,只正懒洋洋地歪在软榻上,手里捏着最后几颗桂圆核,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这狼狈挣扎的全过程。
沈清漪他低吼出声,你瞎了吗?过来搭把手
在听到我的名字后,我故意装出了惊讶的模样。
您……您这是做什么?方才不是您亲口所言,不让我碰的吗?
清漪虽是粗鄙之人,却也谨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堂堂大将军,怎么能当这言而无信之人呢?
我摊开双手,掌心朝上,动作无辜又坦荡,仿佛在展示自己的清白。
我让你帮个忙而已,又不是让你——
将军此言差矣,俗话说得好,男女授受不亲,我眨眨眼,这亲手搀扶……肢体相触……岂非大大的逾越?
我可不敢。
顾无言的脸,瞬间由白转青。
沈、清、漪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从齿缝里挤出我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淬着毒,你……
我嘴巴张张合合,却又挑不出我半分错处。
好好得很
你……你好自为之
紧接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摇动着那沉重的轮椅,径直向外走去。
砰——
一声巨响过后,门板被他粗暴地撞开。
眼见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我脸上的惶恐和委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探出头,朝书房的方向望了一眼。
那里,果然已亮起了灯。
小样,还跟我斗。
我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唇角,而后躺在了下去,闭上眼睛。
真舒服啊。
嗯,这床够大,够软。
这富贵,够稳。
这活寡……守得,真是……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