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沉踪

梅雨季的第五天，雨像没拧紧的水龙头，没完没了地往深潭镇倒。

青石板路被泡得发乌，缝隙里积着的水洼倒映着街边褪色的红灯笼，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涟漪，把林深心里的不安也晃得七零八落。

他蹲在镇口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警服袖口沾着的泥点——这是今天第三次来这里了，距离周阿婆报案说孙子小远失踪，己经过去整整七十二小时。

“林警官，真没啥指望了？”

周阿婆的声音带着哭腔，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一个褪色的布老虎，那是小远失踪前攥在手里的玩具。

她身后跟着几个街坊，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忧虑，窃窃私语声被雨声揉得支离破碎，“……前两年张木匠家的小子不也这么没的？

也是梅雨季……”林深站起身，压了压帽檐，试图挡住斜飘过来的雨丝。

他刚从市局调来这个叫“深潭镇”的地方三个月，对这里的一切还带着生涩的陌生感，但关于“失踪”的传闻，己经听了不下十次。

镇如其名，镇子中心有个深不见底的水潭，老一辈人说潭底通着江，也通着“另一个世界”，每逢梅雨季水位上涨，就会“收”走镇上的人。

“阿婆，我们己经扩大了搜索范围，沿着潭边和江边都排查过了，没有发现异常。”

林深的声音很稳，试图安抚老人的情绪，但心里的疑虑却越来越重。

小远失踪的地点就在潭边的石阶上，据周阿婆说，当时孩子就在那里玩布老虎，她回家拿件雨衣的功夫，人就没了。

现场没有挣扎痕迹，只有石阶上一串小小的脚印，延伸到潭边就断了，像是凭空消失。

雨势突然变大，砸在水面上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

林深抬头看向深潭，墨绿色的潭水在雨幕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是一只睁着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岸上的人。

他忽然注意到潭边的芦苇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不是水光，更像是金属的反光。

“小李，跟我过去看看。”

林深招呼着身边的年轻警员，小心翼翼地拨开湿滑的芦苇。

脚下的泥土松软，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生怕滑进深潭里。

那反光的东西越来越清晰，等走近了才发现，是一枚嵌在泥里的黄铜纽扣，样式很旧，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陈”字。

小李蹲下身，用镊子轻轻把纽扣夹起来，放进证物袋：“林队，这纽扣看着有些年头了，不像是现在小孩会带的东西。”

林深接过证物袋，对着光仔细看。

纽扣上的铜绿己经爬了大半，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被水浸泡了很久。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跟过来的周阿婆：“阿婆，小远失踪前，有没有见过什么陌生人？

或者……提到过‘陈’这个姓氏？”

周阿婆愣了愣，皱着眉想了半天，摇了摇头：“镇上姓陈的就一家，是开杂货铺的陈老板，可他半年前就搬走了。

小远这孩子怕生，平时除了街坊，不跟外人说话的。”

林深的心沉了沉。

他想起刚调来的时候，翻看镇里的档案，发现除了三年前失踪的张木匠儿子，十年前还有一个姓陈的女孩失踪，至今杳无音信。

那个女孩的父亲，就是周阿婆口中搬走的陈老板。

雨还在下，浸得骨头都发寒。

林深看着手里的黄铜纽扣，又看向深潭里翻滚的墨绿色潭水，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平静的水镇，藏着一个浸在雨里的秘密，而小远的失踪，只是这个秘密露出的冰山一角。

他带着小李回到派出所，第一件事就是调出所有失踪案的档案。

办公室里弥漫着旧纸张的霉味，他从最底下的铁盒里翻出一个牛皮纸袋，上面用钢笔写着“1988年陈念失踪案”，字迹己经有些模糊。

打开纸袋，里面有几张黑白照片，一份询问笔录，还有一张学籍卡。

照片上的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眼睛很大，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看起来文静又乖巧。

学籍卡上写着女孩的出生日期，失踪时刚满十二岁，父亲叫陈建国，就是开杂货铺的陈老板，母亲在她五岁的时候因病去世了。

询问笔录是当时的老所长记录的，字迹有些潦草。

林深逐字逐句地读着，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到被忽略的线索。

根据笔录内容，陈念失踪的时间也是梅雨季，那天下午她去潭边给父亲洗的衣服换水，之后就再也没回家。

现场同样没有挣扎痕迹，只有一件漂在潭面上的校服外套，和一串延伸到潭边就消失的脚印。

“和小远、张木匠儿子的失踪案，太像了。”

林深低声自语，手指在三份失踪案的记录上划着，眉头越皱越紧。

三个失踪者，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失踪时间都是梅雨季，地点都在深潭边，现场都没有挣扎痕迹，脚印到潭边就消失——这绝对不是巧合。

他翻到陈建国的询问记录，里面写着，陈念失踪后，陈建国疯了一样在潭边找了三个月，甚至请了潜水员下潭搜索，却什么都没找到。

后来有人说，是潭里的“水鬼”把孩子拖走了，还有人说，陈念是因为和镇上的孩子吵架，赌气跑走了。

久而久之，这件事就成了悬案，陈建国也在一年后关掉杂货铺，离开了深潭镇，再也没有回来过。

林深放下笔录，拿起那张陈念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很干净，他忽然注意到，女孩的校服领口处，别着一枚黄铜纽扣，样式和今天在潭边发现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照片上的纽扣没有铜绿，能清晰地看到上面刻着的“陈”字。

“难道这枚纽扣，是陈念的？”

林深心里一动，立刻拿起电话打给市局技术科，“喂，帮我加急化验一枚黄铜纽扣，看看上面有没有指纹或者DNA残留，另外，对比一下纽扣的材质和样式，有没有可能是二十年前的老物件。”

挂了电话，林深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

深潭镇的雨总是这样，缠绵又阴冷，把一切都泡在潮湿里，也把一些秘密泡得发了霉。

他想起周阿婆说的话，陈建国半年前就搬走了，那这枚属于陈念的纽扣，为什么会在二十年后的潭边出现？

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还是被雨水从什么地方冲出来的？

“林队，你找我？”

小李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杯热茶，“刚从镇西头走访回来，张木匠说，他儿子失踪那天，也在潭边看到过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戴着帽子，看不清脸，当时他以为是游客，没在意。”

林深接过热茶，指尖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他看着小李，眼睛亮了起来：“张木匠为什么之前没说？”

“他说当时警察问的时候，他光顾着哭了，忘了这回事。

后来觉得可能是自己看错了，就没再提。

首到昨天听说小远失踪，才想起这件事，觉得不对劲。”

小李挠了挠头，“还有，我去问了镇上的老人，他们说陈念失踪那年，也有人在潭边看到过一个穿黑衣服的陌生人，不过当时大家都说是‘水鬼’变的，没人当真。”

穿黑衣服的陌生人。

林深在心里默念着这个线索。

三个失踪案，都出现了这样一个模糊的身影，这绝对不是偶然。

他忽然觉得，那枚黄铜纽扣，就像是旧档案上裂开的一道缝，透过这道缝，他似乎能看到藏在深潭镇背后的，那个穿着黑衣服的影子。

雨还没有停，深潭里的水还在涨。

林深知道，他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影子，否则，梅雨季还没结束，可能还会有下一个失踪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