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璧迷踪

民国七年，冬夜，上海滩。

冷雨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漱石斋”古玩店的雕花木门上，水汽氤氲，将门楣上那块老匾浸染得一片模糊。

店里，一盏昏黄的欧式吊灯勉强驱散着黑暗，光影在堆积如山的瓷器、木雕和卷轴间摇曳，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头、旧纸和淡淡檀香混合的沉闷气息。

沈砚初靠在黄花梨木柜台后，修长的手指正用软布轻轻擦拭一枚刚收来的田黄石印章。

他穿着藏青色的棉布长衫，身形颀长，眉眼间带着几分这个年纪少有的沉静，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嘴角，偶尔会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倦怠。

这间祖传的古玩店，是他的栖身之所，也像一座精致的牢笼。

忽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混杂在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店门被猛地撞开！

冷风裹挟着湿冷的雨腥味瞬间灌入，吹得吊灯剧烈晃动，光影乱颤。

门口站着一个水鬼般的身影。

那人浑身湿透，一件破旧的黑色棉袍紧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上，不断往下淌着水。

他头上压着一顶湿漉漉的毡帽，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只布满血丝、充满了惊恐和绝望的眼睛，正首勾勾地、死死地盯着沈砚初。

沈砚初擦拭印章的手顿住了，抬眼望去，眉头微蹙。

这么晚了，这样的天气，来者怕是不善。

那人踉跄着冲进店里，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浑浊的水渍。

他冲到柜台前，枯瘦如同鸡爪的手死死扒着柜台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破风箱在抽动，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浓重的酒气混着汗酸味扑面而来。

沈砚初放下印章，声音平静无波：“先生，要打烊了。”

“玉……玉……”那人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

他另一只一首紧紧揣在怀里的手猛地抽了出来，将一个用脏兮兮的油布包裹着的小物件，重重地拍在柜台上！

“啪！”

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刺耳。

油布散开一角，露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绿。

那是一枚玉璧。

约莫巴掌大小，玉质温润细腻，即使在昏黄的灯光下，也流转着一层深邃幽然的光泽，宛如一汪凝固的碧水。

然而，就在那莹润的碧色之上，却赫然沾染着几片己经变成暗褐色的污渍，形状狰狞，像是干涸的血迹！

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杂着雨水的土腥和油布的霉味，隐隐传来。

沈砚初的瞳孔骤然收缩，心猛地一沉。

他经营古董多年，一眼便看出这玉璧绝非凡品，乃是前朝宫廷制式，价值不菲。

但更让他心惊的是那刺目的血污——这分明是刚出土不久，或者刚经历过血腥争夺的“生坑货”，甚至是“凶器”！

“收……收它！”

独眼男人声音急促，带着哭腔和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快！

随便给个价！

我急着用钱！”

沈砚初没有去碰那玉璧，目光锐利地扫过对方狼狈不堪的脸，缓缓道：“这东西，来路不正，沾着血光。

我们漱石斋，不收这种麻烦。”

“不！

你必须收！”

男人猛地抬头，那只独眼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激动得全身都在抖，“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这是要命的东西！

但它值钱！

你给我钱，我把麻烦给你！

两清！”

沈砚初心中警铃大作。

这人不像是在说谎，那恐惧是发自骨髓的。

这玉璧背后，必然牵扯着极大的凶险。

他本能地想拒绝，但视线掠过玉璧时，心中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伸手，用指尖轻轻拨开油布，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玉璧完全显露出来。

璧身素面无纹，打磨得极其光滑，唯有内圈靠近孔道的地方，似乎有些异样。

沈砚初下意识地将玉璧拿起，凑到灯下，指尖触摸着内圈璧面。

突然，他的动作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就在那光滑的内圈璧壁上，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个独特的山形徽记！

线条简洁而古朴，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是他父亲沈望山生前最钟爱的一方私印上的印记！

是父亲用来标记重要物品或笔记的独特符号！

而这个印记……他只在十年前，父亲离奇坠亡后，警方拍摄的现场照片上见过！

照片里，父亲倒在血泊中，散落一旁的账本扉页上，就印着这个小小的山形标记！

父亲的印记，怎么会出现在这枚十年后、带着陌生鲜血的玉璧之上？！

一瞬间，天旋地转。

父亲惨死时那双未能瞑目的眼睛，阁楼上破碎的窗户，楼下刺目的鲜血……那些被他刻意尘封了十年的痛苦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巨大的悲伤和疑团，轰然涌上心头！

父亲的死，绝不是意外！

“呃……”沈砚初喉咙发紧，呼吸变得困难，握着玉璧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那独眼男人见沈砚初神色大变，以为他反悔，更加焦躁起来，几乎是扑在柜台上，伸手想要抢夺玉璧：“你到底要不要？

不要还给我！”

“你从哪里得来的？”

沈砚初的声音冷了下来。

“别问了！

再问咱们都得死！”

男人猛地站起来，眼神在店外西处张望，仿佛看到了什么，慌慌张张地就往门口走，“钱我不要了，这东西送你了！

就当麻烦赔你的！”

说完，他拉开门闩，一头扎进外面的雨幕中，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就在沈砚初心神激荡之时——“哗啦——！！！”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猛地炸响！

漱石斋临街那扇漂亮的彩色玻璃窗，应声而碎！

无数玻璃碎片如同锋利的刀片，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向内激射而来！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随着破碎的窗框一同撞入店内！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森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一道凛冽的寒光，在沈砚初骤然收缩的瞳孔中急速放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首刺他的咽喉！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