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她回来哭诉:
堂堂一个侯爷,竟然贪我嫁妆纳贵妾。
悔不听长姐之言。
她意在寻死。
我连夜翻看《大明律》,准备帮她讨回公道。
镇北侯找上门,下跪发毒誓,猛扇自己耳光,温柔小意哄了一夜。
第二天,庶妹又爱上了,眉开眼笑:
夫君,长姐劝我去顺天府打官司,要回嫁妆,御史们风闻上奏,保准摘掉你乌纱帽。可是,妍儿心软,舍不得这么好的夫君受一点委屈。
她把我的主意,和盘托出。
镇北侯性子暴戾,买凶把我烧死在玉佛寺。
再睁眼,
庶妹跪在地下哭哭啼啼:
长姐,妍儿的嫁妆怎么办呜呜?
1.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我恨不得一脚把她踢三米远。
滚你吧
上辈子,玉佛寺燃起大火,我被横梁压倒在大雄宝殿门口,动弹不得。
镇北侯骑马,揽着庶妹经过。
她明明听见了我的求救,
却使唤仆人,往火里扔几个炮仗,
这么大一棚火,不放烟花可惜了。
金丝绿菊在空中绽开,
庶妹娇羞倚在镇北侯怀里。
恍如一对璧人。
我却被活活烧死。
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干涉她嫁妆一事。
她和镇北侯,是一对狗男女。
就该打包去死。
见我出神。
庶妹摇着我胳膊,哭起来:
长姐,妍儿的嫁妆怎么办呀?
你快想想办法
我屁股焊死在玫瑰圈椅上。
没起身搀扶她。
使了个眼色,也不让婢女叫爹娘来。
只拿兰花棉帕捂住脸,假意落下几颗猫尿,弱弱道:
我又没嫁过人,能出什么主意呢?
这是上辈子。
她跟镇北侯和好后,指责我的话。
跨越两辈子的回旋镖。
嗖
2.
庶妹面色难看:
姐姐,你素有主意,怎能因嫉妒我得嫁高门,就袖手旁观呢?
镇北侯拿我嫁妆纳贵妾,我丢面子,你这个林家女也该感到丢人才是。
莫名其妙。
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气了个倒仰:
当日爹娘曾劝你,说侯府齐大非偶,咱们六品官身,是螳臂当车,你自己说宁愿坐在锦绣堆里哭,也不愿嫁给爹的门生纪山棠。如今,怎么怨起我来?
从小到大。
庶妹身体病弱。
胆子又小。
最喜欢窝在书房读书。
一身气度,仿佛玉兰初开的侯门贵女,很给林家长脸。
纵使有些快言快语,语出冒犯,家里也不甚在意。
我从没叱骂过她。
眼下,她有些着了急,落泪不止:
姐姐,你知道我一向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坏心思。
你不会跟妍儿计较吧。
爹爹娘亲呢,怎么没出来接我?
他们……还在怨我迁出族谱嘛?
她觑着抄手游廊看。
我心里冷笑连连。
跟镇北侯认识三个月。
为嫁他。
不惜跟家里决裂,不再当林家女,把爹气得差点中风、娘心口疼了一个月。
如今,受了男人冷脸子,知道家里还有爹娘能用了?
坊间都知道,镇北侯性子暴戾,好色成癖,买下的花魁小倌,都能重开一座青楼。
他一见庶妹,就酥了身子。
马上托人提亲。
见色起意。
终不长久。
这能是什么好事不成?
偏偏庶妹被一品侯夫人的富贵迷了眼,硬是夸赞: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有钱,才挥霍得起;没钱,连一碗剩饭都打包。
她是讽刺爹的门生纪山棠——差点成为她未婚夫的男人。
顶撞爹娘时,很硬气。
如今,腰杆也直不起来。
我按了按太阳穴,苦口婆心道:
好妹妹,你别着急,听姐姐跟你细说。
你之前也说过,镇北侯府是一等勋贵,家大业大规矩大,比如岳父岳母上门时得带点贵重东西,侯爷会嘱咐管家,回两倍的礼。你想想,他先用纳贵妾为由头,收了你的嫁妆,是不是要准备给你一个惊喜两倍礼呢?
庶妹愣住了。
好半晌。
她才呆呆的开口:
姐姐,你自己信你说的这番话嘛?
我说爹娘上门带贵重礼品,只是不想你们给我丢脸而已……
3.
我拍了拍胸口:
长姐还能骗你不成。长乐坊九十九间热闹铺子、妙峰山下万亩皇庄,都是镇北侯私产,还是你告诉我的,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钱,他贪你那一点干什么?
太有道理了。
说得我自己都信了。
当时,爹娘不同意庶妹嫁镇北侯,说他放着那么多勋贵之女不娶,非要娶一个小家碧玉的六品官女儿,事出反常必有妖。
必有所图,不可告人。
庶妹就是这么回的,
镇北侯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钱,贪一个穷的响叮当的六品官家什么?
眼下,听了我的回旋镖劝告。
庶妹已经有所动摇。
她不安的搅动帕子,
那……他为什么拿走我嫁妆啊……
可能是想给你个惊喜,偷偷帮你添妆吧。毕竟你们婚期太紧,从认识到嫁娶,也就三个月,你嫁妆只是寻常器具,珍贵首饰、金器、紫檀家具,都没有呢。
庶妹蹙着眉头,思索一会,眼前一亮:
长姐说得对。
府上……最近买了很多小叶紫檀树……说不定,正是侯爷给妍儿准备的……
她想着想着,红了脸。
说半天话,丫鬟上了两杯浓茶。
庶妹润了润唇,忍不住皱眉:
这是什么茶,太涩了。
我慢慢打开茶盖子,撇了撇浮沫:
家里不是常年喝这个茶嘛?一钱一大壶,最能消渴。
庶妹,喝了十六年。
三天没喝,竟然忘了?
镇北侯府比庙里菩萨还灵,竟一下子让人脱胎换骨呢,连舌头都换了根更娇贵的。
庶妹嗤笑一声。
不自在的拂了拂满头的点翠宝石簪,有些骄矜:
侯爷有圣上御赐鱼钩茶,一两千金。改天,我带一点给你们尝尝。
我不置可否:
托侯夫人的福~
庶妹马上起身,她要回府。
不知道侯爷吃晚饭了么,他常年吃冰的,怕坏了胃。
她想通了。
镇北侯是一切富贵的关键。
嫁妆在不在自己手里,不算什么。
御赐之物、超品侯爵、一等诰命夫人、这独一份的尊贵和体面,是独属于庶妹她自己的,谁也拿不走。
4.
她实在没心没肺。
一句没问爹娘病情。
也不关心,家里为了给她置办嫁妆,掏空家底。
只知道念着自己那情郎。
暮色四合。
门前挑起两盏大白纱灯笼,一晃一摇,转瞬落了青豆般的大雨。
镇北侯骑着高头大马,来接自己的小娇妻。
夫人,是某不好,今天忙于公务,没能陪你回门,让你受委屈了。
相貌虽堂堂。
但那一双眼,红血丝爬遍,看女人时专盯下三路,十分阴鸷荒淫。
庶妹浑然不觉。
扑到他怀里,小拳拳捶打胸口,娇声道:
坏人。
还以为你忘了妍儿。
镇北侯身上,异香扑鼻,显然是忙于特殊公务了。
他喉头滚动,大手握住庶妹腰肢,调笑道:
忘了谁,也不会忘了夫人。
没脸看了。
我撑开油纸伞,六十四扇竹骨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侯爷身份尊贵,林家没人敢委屈夫人。只是寒舍简陋,恐让贵客污了眼。
侯爷、夫人,请回吧。
我再也没像上辈子那样,抢着为庶妹出头,问责镇北侯。
客客气气的。
不失礼数。
镇北侯声音如常,
夫人,来某怀里躲雨,别淋湿了。
两个人连体婴一般,抱着上了马车。
轱辘轱辘的车轮声消失在青石板路上时,我才松了一口气。
回身看。
爹爹娘亲正从二门后急匆匆赶来,
林姣,你让丫头把我们锁起来干什么?
我无辜的摇了摇头。
门锁生锈,钥匙打不开,可不是女儿锁的。
锁门。
自然是阻止庶妹见到爹娘。
爹娘心软,疼惜孩子。
一听庶妹寻死觅活,估计又得跟上辈子一样,傻乎乎为这个女儿出头。
呕心沥血。
气倒在床。
重病不愈。
所以,我才去玉佛寺点海灯,祈求父母安康。
终被烧死。
夜雨瓢泼中,回忆起那些惨痛之事,我忍不住湿了眼眶。
爹爹大跨步买过门槛,解下自己披风:
囡囡,是爹爹错怪你了,门口风大,别吹着凉了。
娘接过披风,严严实实捂在我身上,
傻丫头,怎么还红了眼,都是你爹爹不好,罚他明儿去买新打的栗子糕。
披风有三个如意盘扣,穿久了起毛边。
娘一直熬夜绣花。
花了眼。
扣半天,没扣紧。
昏黄的灯光下,她眯着眼在我身旁碎碎念,
姣姣,你别为妍儿的事操心,这些天忙前忙后,瘦了这样多。
你爹爹提前支了下个月俸禄,庄子的新米也下来了,香的很,今天煮了一天的莲藕排骨汤,晚上咱们吃这个。
你妹妹大了,主意也大,由着她去吧。
今天是庶妹回门礼。
她急匆匆来。
又急匆匆去。
留下一地抱怨。
爹娘叹息,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穿堂里的车辙。
雨水如潮。
把所有痕迹都吞没不见。
就如庶妹在林家度过的十六年岁月。
我心中酸涩。
这样好的父母。
林妍,你怎么忍心卷走家财、让他